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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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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登录2025-5-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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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五月结束三疗从长征出院,转眼之间,一年多的光阴就流走了,这期间,我转战瑞金,又做了三次化疗及骨髓移植,度过了四十六年人生路上最山呼海啸的艰难。那些泅渡的暗夜,我经常会想起杜教授,想起卢医生,想到疫情之中在急诊隔离与观察的时光,很想能快点康复,好飞奔过去看望那些医护人员,与他们每个人深深拥抱。
一直想为亲爱的杜教授写一封感谢信,却一直缺乏勇气再回忆一遍彼时光景——彻夜不息的疼痛、哗哗直流的胸水、低到休克的血压、以及肺炎粒缺血栓等等等等,垂死的挣扎,死亡面前的慌乱恐惧,每每令我畏怯退缩,我打开电脑又合上,只为不想撕裂那些伤口,不想陷入那些不堪的记忆,只是,我仍然会一遍一遍想念她,仍然没法了却那个心结,所以,最终,我还是展开纸页,在文档上敲打出珍藏在心底的感恩与思念。
杜教授其名杜鹃,长征医院血液科主任,从急诊转去她科室之前,我百度了她的信息:双博士,教授,主任医师,博导。以为会是一个略微强悍的女子,没料到,却那么的娇小玲珑,小小的个子,瘦瘦的,白白净净,乍一看,很柔弱,宛若江南雨巷中撑油纸伞的姑娘,一番接触之后才发现,柔弱只是表象,她如此博学,如此镇定,如此强大,乱云飞渡之中从容排兵布阵,一次又一次把我从黄泉路上拖拽回来。
刚转到她那里时,我腹内的淋巴结最大已超过八厘米,疼痛十分剧烈,三种止痛药联用也无法平息,夜间疼痛更甚,根本不能入睡。隔离期间病情迅猛发展,只是八天的时间,恶性积液就从无到有,几乎占满整个胸腔,肺叶泡在里面很难打开,呼吸变得异常艰难。刚做的PETCT显示,整个腹部被墨鱼袭击了似的乌泱泱一团,腋窝、纵膈、颈,广泛占位,墨迹团团。我张着嘴巴大口呼气,胸口如压千钧巨石,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鱼,出语不能成句,要一字一字费力迸出。杜教授眼神里满是悲悯,她拍拍我的肩膀,心疼地说,“哎呀,你这是怎么忍受的呀!”显然,我的病情她已了解,她懂得我彼时的痛苦,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第一项治疗:引流胸水。那东西如果再不放出来,我大概随时会窒息而亡。同时,抽血,做各种检查,送检胸水。
转进血液科的前一天,PETCT刚出来时,为了争取时间,急诊科主任李文放已经安排在纵膈处取了病理,病理检测向来很慢,正常情况下没有十天半月也拿不到结果,适逢疫情锁城,就更不知道要拖延到猴年马月。矛盾的是,要精准治疗,又得依靠病理分型才好确定方案,怎么办?性命危崖半悬,随时都可能跌下深渊,恶性积液不仅侵犯了胸腔腹腔,心脏包膜也累及了,心肺衰竭的危险一直都在,如何还能等得?转诊过来时,我隐约间听到急诊科医生轻声对姐姐提示:如果心肺衰竭,就别插管抢救了,拉回家看看吧。
地狱之魔手持雪亮的钢叉步步紧逼,我这只筋疲力竭的小兽,满眼的惊恐与绝望……
杜教授很果断——不等病理,先按经验做抢救性治疗!明天就上化疗!
彼时,作为一个新晋小白,我完全不知道,淋巴瘤精准分型精准施治,对预后有多么重要,首次方案一旦出错,之后想纠正也回天乏术。更重要的是,如果不能迅速控制病情,眼见着就要命赴黄泉,什么机会也没有了。所以,完全是一种赌注,或生或死,就在杜教授的一念之间,能否重见千里之外的白发爹娘,能否继续陪伴懵懂稚儿,完全取决于她的决策。
也是考验医生水平的关键时刻。杜教授很慎重,她仔细地向我询问发病前的各种细微症状,结合现有体征和检查报告,推测分型应该是弥漫大B,果断定下R2-CHOP方案。
因为肿瘤负荷太大,选择的方案也重。为了让我慢慢适应,首次化疗用了五天时间。令我和姐姐开心的是,用药首日,剧烈腹痛戛然而止,是杜教授押对了宝?悬念并没有就此落地,这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,各种险情随之而来:粒缺,高烧,肺炎,低蛋白血症,低血压,血栓,静脉炎,重重危机,接踵而来。杜教授和卢医生两个人,解连环一般,横刀在马,见招拆招,一次次于乱军围困之中将我抢回。
若干日后,盲盒打开,病理结果出来了,谢天谢地,就是弥漫大B,杜教授的推测完全正确!方案完全正确!让亲人们安慰的是,两个疗程下来,治疗效果也渐渐显现,不仅那种十级癌痛再没出现,胸水也呈现波浪式下降趋势。
因为疫情管控,血液科病区病人并不多,也就一二十个,有淋巴瘤,有白血病,更多的是骨髓瘤。据说,杜教授治骨髓瘤远近闻名,有些别院已经拒收的垂危病人,在她的治疗下重获新生。和我同一间病房的那个上海阿姨,六十来岁,她就是骨髓瘤,在杜教授的试验组里尝试新药,指标令人欣喜地趋向正常,她在病房里麻利地做健身操,深蹲,跳跃,完全不像绝症患者。
病区里,我大概是最让杜教授操心的一个,首次上美罗华,发烧,过敏,她一会就过来看一趟;胸水汹涌不止,她想方设法,用砒霜等注射胸腔作辅助治疗,事后才知道,这个出奇制胜的办法并非常用方案,许多血液科医生都不知晓;那些天咳嗽剧烈,她担心血栓入肺,做了肺血管等许多检查,又请呼吸内科专家多次会诊,加了吸入性糖皮质激素和抗过敏药,方才缓解;是太虚弱的缘故吧,服了抗过敏药,咳嗽是缓解了,竟然连续三日沉睡不醒,乏得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,昏沉沉之中,我恍惚知道,杜教授一次又一次来触摸我的额头,她的手很小,很柔软,有点凉,搭在我前额上,如同幻觉。像一个插着白色翅羽的天使,她推我的肩头一遍遍轻声呼唤,“醒来醒来,别睡了别睡了!”;白蛋白太低,每次查房,她必亲手按按我的脚,按按腿,看看浮肿程度,必亲自询问胸水引流量、小便量、进水量,怕我为了减轻胸口压力多放胸水,还时不时会来抽查, ——持续40多的低压值,她担心跟胸水放得太猛有关。
封锁的沪城整体静默着,人囚在那儿,不能随意出入,治疗和生活,一个“难”字不能道尽。白蛋白需要从外面药店送来,卢医生每每给联系好,配送人员送到楼下,就是这样,也没法子去拿,医生也不能随意下楼。住院部与门诊部之间严格隔离,不准走动。我有一个日常用药,以为上海很容易买到,更以为我的病情只是个小小的误会,转瞬就可以回乡。那个药,转到血液科后仅余十天用量,我们非常担心断药。杜教授知道后很重视,住院部没药,她便拿了我的身份证,委托血液科一个在门诊值班的老教授,请他代为挂号、看诊、交费、取药。偌大年纪的一个知名教授,上上下下帮我跑腿,说起来真是惭愧。药终于开来,遗憾的是,门诊只有其他规格其他厂家的代替品,需要擀碎切分,非常麻烦,药效也不敢保证。上海与外界的正常物流彼时已被切断,小妹多方辗转,从网上一家药店买了此药寄来,终于配送到医院门卫处,却又不能去取,病人不能下楼,向值班医生央求几次,可惜她也没有权限。杜教授休班回来之后,二话没说就给取了回来,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,估计也是费尽周折吧。
我这个掩耳不闻窗外事的人,社交方面异常迟钝,朋友M不放心,时刻提点,苦口婆心教导于我,说上海医疗风气不正,得给医生上红包。送红包,太为难了!可以吗?作为纸媒编辑,有作者给我送盒茶叶,我也会从楼上追到楼下,从楼下追过马路,一定还回去,我那么爱惜自己的羽毛,己所不欲,怎施于人?如此逻辑又一次被骂惨,我成了“故纸堆里爬出来的一只书蠹”,还是“僵书蠹”!于是,几天后,就有了非常尴尬的一幕:姐姐把红包使劲往杜教授口袋里塞,杜教授捂住口袋使劲推,姐姐人高马大,她娇小玲珑,撕来扯去,白大褂都快给人家弄破了,最终她疲惫不堪夺路而逃。这场争战似的交手,伊人累得不轻,自此怕我们了,再不敢单独到我病房里来了。我又被朋友骂一通,说技术含量太差,太直白了,应该藏在书里送,藏在糕点或者茶叶里送等等,并打算突破重重封锁给我送盒茶叶作为道具。可是,你再怎么变通,人家以不变应万变,不上你这个当了。
后来,M也不再骂我笨了,换成了感慨:人间终有一个词,叫“理想”!叫“操守”!不是每一个医者,都会为了提成多给病人装两个心脏支架,为了创收而切掉你宝贵的肾。君子之腹,不可以猥琐之心度之。怀着如此羞惭,之后转战瑞金,再遇到许彭鹏,看到他干净的眼神,我都没敢让送红包的念头生出来。医者是最接近于神的职业,他们的尊严不容亵渎,他们的圣洁也需要成全。换位思考一下,我觉得他们最想要的,是躺着过来的每个人都能容光焕发欢蹦乱跳地离开。病人的重生之光喜悦之光,才是他们最心仪的嘉奖。
因为肿瘤负荷过大,一疗时反应过于剧烈,二疗时,杜教授将方案作了调整,去了一个R,加了个E。尽管如此,治疗过程还是险象环生。杜教授带领卢医生张医生他们冲锋在前,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攀刀山,过火海,闯天堑,终迎来峰回路转河山宁静。三疗结束后,尽管仍很虚弱,尽管还挂着两个引流袋,已经可以出院了。
从3月份住进急诊,到5月份出院,我在长征医院住了58天,完成了三次化疗,那些医生护士们,是救命恩人,也是战友和亲人,我们一起度过封城的艰难,一起吃盒饭,一起承受物资短缺的困顿和足不出户的压抑。现在回忆起来,像一场噩梦,沙场冷月兵荒马乱。那时候,我经常从17楼病房的窗口向外眺望,城市空荡荡的,马路空荡荡的,对面的公园空荡荡的,人揣着一怀荒草一怀利器,在弥漫硝烟里迷茫凌乱,时光冻结了一般漫长难挨。茫茫暗夜之中,唯一的光芒来自那群医者,杜教授温暖而坚毅的眼神,犹如雪亮的领航之灯,一寸寸把我引向光明的彼岸。
5月18日,吸着氧气坐在救护车里,带着有幸捡回的一条残命,我从长征出院返回故乡。彼时窗外的原野已经绿了,雪白的夹竹桃花开了一路。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天空,见到原野,我疲惫地望着窗外自由的风,心里希望满满,又遗憾满满。早上杜教授查房的时候,我很想给她、给那些与我共渡危难的人一个离别的拥抱,试了几试,生性怯懦的我还是没敢伸出手臂,只能看着那一个个白色的影子,鱼贯而出。自此,遗憾在心里一直驻扎。
回故乡在隔离医院进行14天集中隔离,期间又遇到低烧等问题,身边没有专业医生,没办法,冒昧打了杜教授的电话,很担心会被拒绝,不料,却得到非常细致的解答。之前在网络上看到病人的反馈,好评如潮,均言伊人技好,德更佳,对病人极有爱心和耐心,看来,此言非虚。
六月初,上海已经解封,原打算去苏州的我最终选择去了瑞金继续治疗,后续还有移植程序,长征医院没有先进的移植仓。与杜教授一别之后,胸水继续减少,四疗之前,左右两个引流袋都拿掉了,重新做回一个睡觉时可以自由翻身的人,一直伴我的姐姐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,很想给杜教授报个喜讯,手机号码都输了进去,思量一下,还是没敢拨出,医生都太忙了,不宜相扰。首次PETCT评估疗效,也好得出乎意料,腹内乌泱泱的墨团已经所剩无几,“2分,CR”,我当时还不懂它的意义,只知道前三疗效果很好,接下来还用原方案,只作微调。
四疗,五疗,六疗,采干,骨髓移植,熬到出仓,已是11月上旬,整个治疗长达8个半月之久。原以为出仓后就自由了,我就可以去看杜教授他们了,不料还有一年维持,还有漫长的恢复期,还有疫情突然放开带来的遍地群阳。每次去上海复查我都在想,这次可以去看杜教授了吗?因为细胞还低,因为害怕各种感染,终是没敢轻易走动。时常,我会在梦里遇到他们,梦里,杜教授安静地对我笑,她小手微凉,她的眼神坚毅而温暖。那个夜晚,在梦里,我终于张开双臂,紧紧抱住了她小小的肩膀……
一直很喜欢杜鹃花,那年神农架初相遇,一见倾心,高崖上如流瀑飞坠的粉红,闪电般惊艳了我的双眼。这是一种非比寻常的花,它的灼灼其华里,有古蜀国国君杜宇的凄美故事。死后化作杜鹃鸟的杜宇不忘初心,每到耕种季节,便扑棱着翅膀遍巡疆土,提醒他的子民“播谷播谷”,他不知疲倦地彻夜高歌,直累得口唇沥沥滴血,鲜血落在大地上,便化作遍野艳丽的杜鹃花。
杜鹃是鸟,是花,是责任和爱,更是——医者仁心。
医者杜鹃,她是人间最纯洁最美丽的一枝花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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