歧路花开32：愿我们都可以“随遇而安”

小猪妈 · 发表于 2023-10-22 10:51:26

站在思南路居所的阳台上，看楼下两个人争执，一个骑电动车的老年男子气势很盛，指着身边一个年轻女子的鼻子破口大骂，说她骑的自行车碰了他，女子不敢动，刚出口辩解，男子就欲上前推搡。男子用难懂的上海话继续咆哮，女子大概是气的吧，浑身哆嗦，眼泪直流。我觉得她是委屈的，骑自行车能碰多严重？而且，并没见那男人身上有伤啊？
这一幕，让我想到许多年前的一次经历。那个黄昏，从汴河路的人行道上往家走，一辆黑色轿车毫无征兆突然倒车，差点把我撞倒，也不见司机下车道歉，我颇生气，过去敲车窗，想问问怎么回事。不想，立即跳下一个艳妆女子来，一蹦老高，指着我的脸怒吼，“敲坏了你赔得起吗！”她一蹦三跳，又吵又骂。一个男人从副驾下来，拉住她，一边拉一边给我道歉……天啊，她险些撞倒我，而且是在人行道上，竟然还这么嚣张！我气得说不出话来，眼泪哗哗往下掉。男的把她摁进车里，把车开走了，我把那车牌号记下来，想找车管所的朋友查一查，看这女的什么来头，得报此仇。
虽然后来并没有去查，但那件事让我委屈了好久，那个车号也在手机里存了好久。现在想想，觉得那时的自己真傻，她行恶事出恶言，损的是她自己的德行和内心宁静，伤得是她自己的身体，我与她计较，受损伤的则是我。若换成现在，我绝不会怀着怒气质问，更不会久久不能释怀，逢人猖狂，微笑离开，不带丝毫委屈愤懑。世界上没有不受伤害的争执，无论输家还是赢家。
有人喜欢说“人争一口气，佛为一炷香” ，那是在为自己的计较开脱，佛才不惦记你那一炷香呢，他只渡有缘人，你来，他自在，你不来，他一样自在。你懂得了，你慈悲了，也就自在了，成佛了。我一位老师的妻子，骑脚踏三轮车去赶集，与人发生刮蹭起了争执，吵架，气得血压飙高，回到家突发脑梗，送到医院抢救几天后，直接over了。不过是言高语低的事，退一步不行吗？如果不争那“一口气”，估计她现在还享受着幸福的晚年。
黄泉路上历一回险，许多事情都看开了，一群蝼蚁在那拼尽全力夺一只虫子，争一个洞穴，一场大雨来，瞬间悉数倾覆。世间之事，不过些蜗角虚名，不过些蝇头微利，不过些鸡毛蒜皮，有什么好计较的呢？管它黑的白的善的恶的，嘴角一扬，潇洒转身就好。“向死而生”这个词很有深意，当你无限接近死亡，于废墟中重生，那种震撼天崩地裂，那种改变，也脱胎换骨。重生的不止是身体，更是灵魂，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斤斤计较，这场罪，真是白受了。
四月份任职文件下来时，病床上的我刚度过又一轮危险期，如果不是这场病，我会很高兴得到那个职位，而今摇摇头，长叹一口气，笑笑作罢。如果我真的走了，它对我的意义，不过是遗体告别时的一个称呼而已，这世间，什么是你能带走的？第四部书的书稿，生病前正认真整理，心心念念想要出版，现在也觉得无所谓了，一切随缘，又不是什么传世经典，曾经写过就好，以什么形式呈现已经不再重要。至于在什么名刊上发表些什么作品，也不再有欲望了，如果生命继续，肯定还会写，主题肯定不会再是琴棋书画诗酒风雅，那些题材，在生命和苦难跟前，太过轻薄和浮飘了。
“祸兮福之所倚”，这场大病后，打心底里认同了这句话。有时候，真心觉得这病不是坏事，它是上苍来唤醒我的，使我从自己的缠缚中解脱出来，让我看见天地逆旅，看见风涌云起，让我去掉从前引以为傲的两个字——执着。为读书执着，为写作执着，为情爱为事业为孩子的学习，等等所有的执着。这场灾难痛醒了我，破了我坚固的执着。这个世界上，很少有人能被唤醒吧，大多都是痛醒的，醒了，要感谢这个痛。所有的磨难与痛苦跟前，你若反观，必是成长。除了生死，人间无大事。我希望下一步我可以参透，生死其实也不是多么大的事，来到这个世界上，谁还打算活着回去吗？终究都要面对的，坦然就好。
“放下”这两个字，也只有遭遇生死，才霍然通透，千钧重担即刻化去，分别心也立马淡了。从前我的内心总有些骄傲的，精神洁癖，结交朋友很挑剔，品质差的不喜欢，格调低的不喜欢，志趣不投的不喜欢，而今悉数爱了，街上遇见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，也有要抱抱他冲动，想要贴一贴他的脸颊；对那个爱占小便宜爱抱怨还虐待老人的亲戚，也不再有丝毫嫌弃，她只是还没遇到惊醒的机缘；婆婆一直有不冲马桶的习惯，之前曾因此有些不快，而今她依然如故，我只觉得怜惜了，想更加的孝敬她，老人家都节俭，一定是为省水才养成这个习惯，不过是再冲一下的事，举手之劳而已。一转念，天地开阔，人间尽是美好。所以，要感谢086，这个生命的危机，它唤醒了伏案沉睡的我，成全了人间美好。
昨天，拿到了六疗后的PET-CT报告，4分，PR，着实让我震惊一下，中期评估就已经是2分CR，怎么又挨了三次化疗后，病情反而又加重了？原计划的骨髓移植恐怕也不能进行了吧？一下子真有些难过，想掉眼泪。不过只是一会儿，也就接纳了这个事实，大不了再继续化疗，大不了换方案。意外的是，今天医生告诉我，4分和PR都没有那么重要，总体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，移植可以进行。幸好，我没有白白难过。
上次退了出租房回故乡的时候，许多东西没有带走，打包放在了床底下。思南路这一带的租客都是到瑞金看病的外地人，来去不便携带的东西皆如此放置，不会有人动。没想到这次回来，我的包裹被打开了，拖鞋、饭盒等许多东西都被人拿走了。这事搁在从前，肯定会有点儿不开心，虽然不值多少钱，重新置办起来挺麻烦的，可现在，一丝不快也没有，既然他不嫌弃，既然这些东西能帮到他，我乐得成全。
也不再要求孩子头悬梁锥刺股，不再要求她考名校，我说，宝贝，你健康就好，开心就好，学习尽力则可，不必拼名次，只要三观正，将来定然不会饿着。我最想让她得到的是一个好心态，通透一些，柔韧一些，快乐一些。一个豁达的心胸很重要，有它在，漫长的人生路上，即使遭遇挫折，哪怕是灭顶之灾，也懂得随遇而安。现在的教育更是知识教育，知识和智慧，其实并不是一码事。知识教你探索奋斗把你变成辞海题库，智慧可以教你“随遇而安”。
黄泉路上深度采访归来，才知道什么叫“随遇而安”。曾经我经常把这四个字挂在嘴上，以为自己一直都活在这个境界里，086突然来袭的时候，我还是懵了，崩溃了，几个月来的治疗中，情绪随着身体的感受山巅海底起起伏伏，至此才明白，我从来就没能真正懂得其中深意——顺境不生贪爱和傲慢，逆境不生抱怨和烦恼，什么境遇跟前都能安然自若不悲不喜，这才叫随遇而安。亲爱的战友们，我们都努力吧，愿我们都可以做到随遇而安。
朋友老杨是过来人，二十年前患过胃癌，也是弥漫大B，治愈之后没再复发过，前几年他从某领导职位上退下来，启动了游山玩水模式。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活得比较通透的人。他却不同意我的看法，说什么放下什么出世什么随遇而安，濒临失去时你才有此等思路，像《乱世佳人》里的斯嘉丽，船即将沉没的时候，就把认为最不重要的东西一件一件丢下去，等到危险解除，又都想捡回来，还会回到从前的模样，奋斗并且焦虑。
我不相信。被烈火锻炼过，生命的浮华尽数化为灰烬，那些灰烬在我眼中已经不堪，即使要捡，也不可能悉数拿回吧，最多捡几处蝴蝶身形的以警醒和纪念。
不信老杨预言的我，立此文为据，以备后验。2022.9

歧路花开32：愿我们都可以“随遇而安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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