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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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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登录2025-5-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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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三月份住进血液科,一直到七月中旬,这四个月就没洗过一次澡。
那时候,身上插着胸腔引流管,贴着心电监护仪的贴子,还有一阵子腹股沟穿着静脉留置针,各种线路各种管子扯扯拉拉,被五花大绑在床上难以行动,姐姐侍弄我大小便都费劲得很,生怕碰着手上的针腿上的针,怕扯着管子和线路,那一堆大神,哪个都惹不起。
怕引流管脱落,插孔处贴了大胶布,管子又上上下下贴了许多胶布固定,尽管是防过敏胶布,时间久了,皮肤还是会红肿发痒,换药的时候换胶布的时候,姐姐会拿热毛巾轻轻给我擦一擦,可也是越擦越痒。身上也痒,虚汗淌得多,生灰了,浑身上下像黏了一层膜,糊得透不过气来,手指一搓,就能捻下一个灰条。正常生活时每周都要用搓澡巾搓几次背,每次洗澡会打沐浴液,收拾得香喷喷清清爽爽,那会儿想也不敢想了。天渐渐热起来,感觉自己都要馊了,看邻床在卫生间哗哗啦啦地洗澡,真是出离地羡慕。她已经化疗几次了,身上有输液港,输液前可以自由洗澡。
一二次化疗后,白细胞跌到0.1,人虚弱地躺在床上,想翻个身都很艰难,抵抗力几乎完全丧失,肺部炎症一直都在。护工用轮椅推着下楼做比超,姐姐怕我受凉,四月份的天,给我戴上帽子口罩,还用薄羽绒袄把我裹起来,结果还是会感冒,回来就嗓子痛,医生给开的感冒冲剂不管用,又吃抗生素,抗生素吃得胃疼,又改吊水,折腾了好多天。反复多次如此。头发痒得睡不着觉,总想能洗个头,总也不敢,实在受不了了,那天下决心要洗。姐姐把胸腔引流管给我系在腰上,扶我坐到卫生间的板凳上,我把头伸到淋浴房里,姐姐拿喷头给我冲洗,没敢多耽搁,洗过后立即就用吹风机仔细吹干,尽管很小心很小心,依然是感冒了。人们习惯用“弱不禁风”来形容免疫力之差,那时候,即使没有一丝风,也能掀起三尺浪,也能引发一场大病。除了易感冒,体力也确实不行,那样洗一次头,手都不需要我伸,只坐在那儿弯个腰伸个头,几分钟时间,还是累得气喘吁吁,竟像当年登上黄山鲫鱼背一样,好久缓不过劲来。
什么时候能去掉这一身管子,自由地洗一回澡?这也是姐姐的心病。三疗后从上海返乡,在故乡的红码医院隔离期间,左侧胸腔积液渐渐没有了,引流管拔掉了,那时体力也比之前好了不少,已经是六月份,天太热,浑身黏得实在难受,就让姐姐打热水给擦拭一下身体。没想到还没等擦好,忽然浑身发冷,筛糠似的哆嗦起来,上下牙床咯嘣嘣打战,姐姐赶紧拿被子把我裹严,捂了两床被子还是不停地抖,吓得她在一旁不知所措,生怕再发起烧来,好在并没有,一会暖和过来,也就好了。
6月9日,右侧胸腔引流管在瑞金医院也拔掉了,不再有胸腔积液,标志着治疗已经有了非常显著的效果,小命大概能保的住了,睡觉也不怕压着管子了,姐姐开心得走路都能飞起来。挂了72天引流袋之后,终于彻底摆脱它的控制,姐姐兴奋得几乎彻夜失眠,那是她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,笑容好灿烂好灿烂,反复问我,咋样,今天心情特别好吧?咋看你不怎么激动呢?她觉得我不够兴奋,实在是因为她自己太兴奋了,满嘴白牙都露在外面,眉梢眼角飞出斑斓的喜悦,感觉她呼吸之间口鼻能扑棱出花朵来。她一直好羡慕好羡慕别的病人,说人家身上没有管子,只化疗就行了,能自由走动能洗澡,不像我,历那么多险受那么多苦。
我也以为,等这个引流管插孔愈合,还有新装的输液港刀口愈合,我就可以实现洗澡自由了。输液港的切口,医生说两周就可以长好,那阵身体恢复也很快,应该不会再一沾水就哆嗦了。可出乎意料的是,输液港竟然发炎了,又红又肿,里面像包藏了一堆针尖似的,乱糟糟的疼,之后给它消炎,又是吊水又是吃药的,就一直折腾到七月。
七月下旬,终于可以洗澡了!姐姐不让淋输液港,我就把喷头拿在手里,避开它小心翼翼地往身上冲冲。输液港装在右侧锁骨下,姐姐也不让我高抬右手,就用左手持喷头,快速冲冲前胸后背,冲冲腿脚,然后迅速结束战斗,头都没敢沾一滴水。实在太潦草了,与其说是洗澡,倒不如说在举行一种仪式,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开光仪式,就是不够隆重,缺了红稠剪彩鞭炮噼啪之类。姐姐像个勤谨的宫女,抱着衣服浴巾在一旁等着,一直紧张地指挥着,怕淋着港怕受了凉。她一直催呀催,“行了行了,等身体硬棒硬棒再好好洗!”只待本太皇太后一关喷头,她立即冲上来擦水穿衣,唯恐我这玻璃人儿再有丝毫差池。
待到八月,真的迎来了彻底解放,我真的可以意气风发地站到淋浴下任性地冲洗了!真幸福啊,那一条条水线喷射下来,珠玉似的溅到我刚长出来的半寸长的头发上,溅在积了厚厚一层尘垢的身体上,整个人被温热的水流笼罩着敲打着,太畅快啦!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快乐得想要笑出声来。我也想笑出声来,哗哗的水流里,我闭上眼,大声地唱歌,“清凌凌的一股水春夏不断,往上看,往上看通到铁水堰,好像那珍珠倒卷帘……”
此唱段属于我老妈的青春老妈的时代,她开心时每每会变身小银环,一边轻唱一边纳鞋底或者擀面条,神情安详眼神温柔,四五十年后亦然如此。潜意识里,当年被我误以为“歌”的这段豫剧,这段《朝阳沟》,如同暗藏在灵魂深处的发光体,与屋檐雨滴里的喈喈鸡鸣、与长河落日下的袅袅炊烟融在一起,与童年的幸福安宁融在一起,潜伏在记忆深处。此刻它被热乎乎清凌凌的水流激活了,不自觉地从我口中迸发出来,散发出万道霞光。抱着浴巾一旁奉侍的我的姐姐,腾出手掌高举起来鼓得啪啪响,“好!再来一段!”——有啤酒吗?有鲜花吗?没有呀,哈哈,只有掌声也行,破个例,本太皇太后今个心情好,就再来一段……
那感觉,真是太幸福了。洗了那么多年澡,怎么竟然不曾有如此感觉呢?辜负了多少白花花的水流呀!正好盛夏酷热,我补偿似的,动不动就跑到浴室冲个凉,于是思南路那狭小的出租屋里,经常会有狼嚎似的音符游逸出去。不用担心扰民,那声音飘出窗隙就被市声吞没了,外面浓稠的法桐绿叶中蝉鸣嘹亮,刺目的阳光下汽车呼啸,十字路口的人群水流一样哗哗涌过,没有谁留意那么一串快乐的嚎叫。陌生的繁华的喧闹的大上海,我的声音和我的情绪我的生命一样微不足道,唯有从黄浦江吹来的风,它拂过东方明珠的塔尖,穿过窗隙挤进来,撞上了飘飞的音符,会回旋着轻盈地伴一回舞;唯有我侍女一样的亲爱的姐姐,在歌声里抱着浴巾,笑得牙齿雪白,眼角眉梢开出无尽花朵……2022.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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