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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
目前状态康复1-3年
最后登录2025-5-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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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疗住院之际,正逢上海橙色高温,阳台门一推开,就如揭了蒸笼一般,滚滚热浪立马扑个满怀,那个翠绿的敞亮的阳台,再也不是大家心仪的去处了。因为害怕传播新冠病毒,中央空调被停止使用,近四十度的炎热,小小挂机明显力不从心,远离空调口的地方,得时不时抹一把汗。病人们受不住,有时就聚到走廊下乘会凉。我也凑热闹,移驾病房外,坐在墙根上吊水。走廊不长,两侧各十来间病房,两个柜式空调踞在两头吹着,设定为17度,比病房里凉快多了。现在疫情松了些,三两个病人出来走动一下,说说话,护士也不像以前那样驱赶了。所以,病区的许多事,这里也就成了讨论现场,成了新闻发布的第一场所。
对过病房里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子,我留心她几天了,因为常看到她在洗漱间掉眼泪,看到她虚弱地把胳膊支在洗脸台上,深埋着头一动不动,这会她走过来,坐在我身边的一个空凳子上发愣,面色萎黄,眼皮红肿,目光呆滞,一言不发。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孩,是她儿子。作为一个经历病危和五次化疗的“过来人”,我很想能宽宽她的心,就故作轻松地和她聊天。
她的嗓子是嘶哑的,应该有过无数次的失声痛哭吧。她用沙哑的噪音,凌乱地给我讲述了儿子发病的经过。24岁,一个听话的优秀的孩子,去年大学刚毕业刚上班,年薪五十万,前途不可限量,上个月突然咳嗽不止,在故乡治疗无效,来到瑞金,很快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,此处神一般的医生,也说没有多大治愈把握。唯一的孩子命悬一线,骨头痛得彻夜不能安睡,这个妈妈精神崩溃了,吃不下饭,半个月就暴瘦十几斤,成夜成夜不能入睡,严重失眠令她头痛得似要裂开,住进血液科这几天,已经数次晕倒。她心疼儿子,说儿子养得那么娇弱,怎能受得住这样的治疗之苦,更是不敢想象,前方即将失去儿子的那个可能。
妈妈挺不住,怎么照顾孩子?而且,将如此严重的焦虑传导给孩子,对治疗肯定不利。旁边病房里还有两个小姑娘呢,同样是17岁,同样在读高二,一个上海人一个温州人,她俩约好了似的前后脚来住院,约好的似的手里都抱着个布娃娃,两个女孩,一个首次化疗刚刚结束,一个刚确诊进入化疗程序,生命面前,花骨朵般的小姑娘都有直面摧残的勇气,他一个大小伙子怕什么?治愈率不高,也并非不能治愈,咱说不定就是最幸运的那个呢!我一边摇着手里的纸壳扇子,一边跟这个妈妈聊天,谈了很久,建议孩子爸爸来替换一下,她回宾馆休整几天,毕竟,漫长的治疗之路方才开始。
一个胃部大B的上海病友,也走过来,加入我们的谈话。他说那个高个17岁女孩是大B四期,有骨髓侵犯,腿疼得走路都不敢沾地,夜里也是疼得睡不着觉,但她和她妈妈都很乐观,一直有说有笑的。当然,我们都知道,面对这样的疾病,做父母的哪会没有压力呢,但孩子面前,必须表现出足够的信心和勇气。血液病这几年新药层出,再重的病,只要坚持,只要别塌下腰来,就有希望,在这个病区里,眼见着好多重症或者复发的病友过来复查,他们中有六疗结疗的,也有移植或者卡替结疗的,都生龙活虎地过着正常人的日子。
CAR-T这种细胞免疫治疗方法,是几年前人们想也不敢想的,只是抽点血进行细胞培养,就可以订制出专门攻击肿瘤的武器,回输到患者体内,它带着定位导航系统攻城略地,精准清扫敌军,让那些复发或者难治的病友一下子沐浴到光明。谁能说,类似的新药不会很快出现,也让这个男孩的问题迎刃而解?只要坚持,就有可能。
走廊下,病区里每个病友的大致情况,就这样被了解着,被传播着,病人们也这样被安慰和鼓励着,命运给我们泼来冷水,我们围坐一处,捧起火苗将它烘干。那个女子新婚燕尔查出淋巴瘤,陪她来治疗的新郎很体贴;某床大叔骨髓移植很成功,无菌仓里仅呆四周就出来了,自费16万;那个单身小姐姐,多次化疗后病灶基本消失,只有腋下的一个淋巴结顽固不化,累及胳膊肿得抬不起来,她也打算去做120万的卡替了;还有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学教师,他的霍奇金淋巴瘤被家乡医院误诊一年半,幸好是惰性的,如果换成侵袭性强的大B,怕是墓木早拱也……
当然,也有一些令人难过的消息。比如,一个教授前阵子刚刚走了。他也是大B,但对化疗和靶向治疗毫不敏感,用在别人身上立竿见影的药,到他那儿就是无动于衷。一线方案不行,换二线,换三线,做卡替,折腾一年多,卡替也没能显示出传说中的神效,他,还是带着遗憾走了。也是个乐观豁达的人,之前曾经与病友调侃:住进血液科,很快能实现“三光”,血抽光,头发掉光,钱花光。
“三光”概括得很精辟啊,确实就是大家共同的感慨。我最初在长征医院血液科住了58天,每隔一天,早晨睡意朦胧中就会被抽至少两管血,而初入瑞金时,护士端来了一盘子管子,当时真没料到,那36支管子都是为我一人预备的。那36管血,生生将我左臂弯那根最丰满最鼓突的血管抽得干瘪下去隐没下去,至今再没能重现。而且,之后每次化疗,都有18支管子等着,还有化疗间隙的一次次检查,身体里的血液呼呼地流失掉,想像从前一样丰盈,短期内没有可能。头发掉光就不用说了,秃子的头,都亮堂堂着地在那摆着呢。至于钱,每个人情况不同,但每次治疗的大额自费药单跟前,钱包不瘪下去也是不可能的。那个走掉的教授,化疗加上后来做卡替,总共花了二三百万,也差不多得是人财两空了吧。然而,病人当中,他这样的多金者又有多少呢,很多都是我一般的穷人,辛苦半生攒下来的那点积蓄,几次化疗就挥霍一空了。即便如此,也不该抱怨什么了,毕竟还有许多人,根本就没有来这里求医的机会。那些花费高昂的治疗方案,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自由选择的。
邻床七十多岁的阿姨听到大家在谈论卡替,也出来了。她的大B最初疗效不错,后来在医联体化疗被调换了方案,因为某种药缺货,用了其他代替品,导致病情进展,期中考试PET-CT评分3分,期末考试跌到5分,也意欲做卡替了,只是一直担心会不会成为幸运者。——此药虽神,也远远不能像传说中的那样百发百中,专家说,有效率80%多,治愈率40%多。当然,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。阿姨在纠结,她说,不能确保她就不治了,还得给老伴留点钱,“老头子马上就八十了,我走了他可咋办?”……正叹息着,一直在病床前照顾她的快八十岁的老伴过来了,那个一头银发面容温和的老头儿,步子有点碎,走路有点慢,他蹒跚地走过来,笑眯眯地望着阿姨,颤巍巍伸过一只手来拉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用力在上面拍了拍,然后握住,肯定地说:放心,能确保的,一定能确保!
那苍老的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三只手叠在一起,让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不知道是感动,是黯然,还是心酸。生命无常,这样的病苦老苦多少人能够避免?多少相爱的人可以实现当初永不分离的誓言?大家都顺着大爷的话婉言相劝,我别过身去,努力收住眼里的泪滴,默默地祈祷,希望这种天价卡替能早些进入医保,希望每一个患者都不会因为贫穷而被拒门外,希望有更多更有把握的新药让绝境中的人们峰回路转…… 2022.7.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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