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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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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登录2024-4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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瑞金的血液科一病区,在一幢老楼的五楼,也是最顶层了,四五十个床位,基本上一直都是满的,往往这边还没办好出院手续,拉着箱子的新病人,已经立在旁边等候了。与长征医院的高层病区不同,这幢楼每层都有一个超级阔绰的阳台,半环形,南西北三侧连通在一起,不仅可以晾晒衣服,也可以吹吹风看看天空。疫情下的上海医院,能见到天光,真是很难得的事。
我喜欢在人少的时候到阳台,散散步,看看风景。初夏的上海,早晚的风拂过来,拂过脸和手臂,拂过没有头发遮挡的头皮,清爽宜人。这两三个月不是在高层的病房,就是在隔离医院,几乎没有见到过天日,这大片的天空着实让人心里开阔。西边墙外的瑞金二路耸立着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,它的人间五月天真好,眼前是海一样的新绿,叶片是新绿,球果也是新绿,茂盛的生命彰显着一股蓬勃的力量。树的年头应该很久了,个头高过五楼一大截,两排树冠密密交合在一起,要仔细观察,才能通过枝叶的罅隙看到下面的灰色路面,看到路上穿行的车辆,以及马路对面的青草地。枝叶离阳台几乎触手可及,立在这道厚厚的翠绿的屏障跟前,真觉得心目俱绿,心目俱悦。
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,也喜欢在人少的时候来这片绿屏跟前,男的很瘦弱,面色暗黄精神萎靡,所剩无几的头发又黄又细,他经常手扶栏杆在那立着,单薄的像一张纸片,风飘起肥大的病号服,仿佛也能顺便把人给飘走。妻子总是在身后给他按摩,颈,脊柱,腰,腿,一处不落地用掌心慢慢揉搓,她一会站起来,一会弯腰,一会蹲下,一遍一遍,不厌其烦。男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,偶尔抚一下妻子的头,妻子也不回应,继续她手里的动作。这是他们之间固有的默契吧。见我在旁边望着,那女子抬起头,苦笑一下,说,躺得太久,浑身疼啊,我又不能替他受。我分明看到,她眼里闪过怜惜的泪光。
病友们在阳台相遇,聊的最多的话题当然就是病情,大家交换着各自发病的过程治疗的经验,述说着心理的感受,相互安慰和鼓励。这里住的大多是淋巴瘤,偶有白血病,对于每一个人来说,这样的意外都来得太突然,从懵圈到恐惧不甘再到接纳,心路历程大致是一样的,平静下来之后,都会开始思考患病的原因,为什么疾病选择了我,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也都会思考死亡这个终极问题,每个人都有无法割舍的人难以放下的事。如果生命还可以继续,相信,一定都会换一种活法,都会豁达起来通透起来,都会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。
帮助还没有接纳的病友缓解焦虑,是谁都乐意做的事。“臭孩妈”哭得眼睛通红,她说昨天医生刚找她谈过话,T细胞淋巴瘤4期,治疗效果会很差,也容易复发。显然她还不能接受命运的这个黑色礼单,说舍不得老公,舍不得女儿,舍不得好不容易奋斗来的两套大房子。她说她的病都是气出来的,家庭矛盾太多,自己又太爱生气,如果时光能按下倒车键,她再不会计较那些生活琐事,不会生那么多闲气。不是想挽回老公远走的心,而是已经慈悲已经宽容了,那些鸡毛蒜皮,死亡跟前又算什么呢?我和另一个姐姐轮番劝解好一会,她才慢慢收住泪,露出笑容,康复的信心也来了。毕竟,医疗条件如此先进,血液病新药又多,一切皆有可能。
大部分病友是很乐观的,邻床一个初来乍到尚未确诊的扬州女子,看到这群光着脑袋挂着各种管子的人在阳台上散步,互帮互助有说有笑,惊诧得不行,她以为,这儿应该凄凄惨惨戚戚,哭声不断的。是的,治疗过程确实不易,这个脖子上刚做过穿刺,贴着白纱布,那个挂着腹腔引流袋胸腔引流袋;他今天刚取了病理,她昨天才做了腰穿,他化疗后吐得翻江倒海,白细胞降到了个位数,几乎每个人,右臂都有统一的标配,Picc输液管,那管子从胳臂走过,直通心脏旁边的大血管。但不管有多艰难,都不妨碍大家对明天的向往,我们对生活的热爱,有增无减。
那个白血病小姑娘不大肯出来,偶尔到阳台,也是把头靠在妈妈肩上不动,一句话都不愿意说。一看她出来,就会有病友回病房找好吃的给她。女孩16岁,矮小单薄瘦弱,因为没有头发,最初我不知道她是男孩还是女孩。面对口罩上面那双忧郁的眼,大家都不敢多问病情,我与她说话,也是逗着她玩,她有些羞涩和畏怯,不大回应,常常是妈妈代为回答。16岁,花一样的年龄,她的世界,原本应该是朗朗的书声,是操场上的自由奔跑,是伙伴间快乐的嬉笑打闹。我家小女15岁,和她差不多,还正在校园里开心地过着属于她的生活。这个孩子,过早地体验了生命的无常与悲苦。
北侧阳台外是一片三层带阁楼的老房子,七八排的样子,屋顶的红色小瓦鱼鳞般排列整齐,偶有纪念碑状的烟囱在屋脊上突兀地立着,显然早就被弃用了,顶上生长着一丛丛绿色的植物,一只花厘猫敏捷地跳上去,往里面探头探脑。与远处高耸入云的灰色调楼群相比,这一片红瓦上的天空太空白太寂寞,不过你别急,有鸽群马上来了。几十只白鸽子灰鸽子,就在这一片空白的天空飞来飞去,排练似的,说转弯一齐转弯,说升高一齐升高,说停止,就一起栖落在一座阁楼上,那儿应该是它们的家。它们一趟一趟,固定的路线,在天空划出巨大的椭圆,沉寂的老房子因此灵动和鲜活起来。
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顶着一头银光闪闪的头发,白色的寿眉长长地垂着,他每天对着鸽群锻炼身体,弯腰,扬臂,拍打腋窝和胆经,老伴每每站在他旁边,安静地看鸽子。大爷在陪老伴化疗。老太太五次化疗后病情进展,进进出出已在医院呆了半年多,这么漫长的治疗,孩子是靠不住的,孩子要工作要顾他的小家,一直是大爷亲自上阵。老太太看得很开,“人一生下来,就有个叫死亡的终点在尽头等着,哪怕活到两百岁,都有舍不下的人和事。”两个老人看法一致,把病交给医生,其他的就不管了,顺其自然,谁也不惦记,儿孙自有儿孙福,什么都清空,有利于康复。
“哪怕活到两百岁,都有舍不下的人和事”。这句话像一道电光在眼前闪过,望着天空自由飞翔的鸽群,想着老人这句话,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。之前最大的心理负担就是一旦不测,父母如何生活,孩子如何成长,可是,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?不如干脆就换个思路,比如,除了我,老人还有其他儿女,姐姐哥哥和小妹会把他们照顾得很好;女儿已经15岁,也不是待哺的婴儿了,她还有宠爱她的爸爸,有大姨小姨姑姑,尽管有缺憾,照样能小树苗一样噌噌长大。再说,谁的人生没有缺憾呢?
有句话叫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”,把自己置于绝处,清空负累,才更利于浴火重生。又一股轻风吹过,凉凉的滑滑的,带着绿叶特有的清芬。略作休整的鸽群又起飞了,西斜的夕阳,给一扇扇翅膀镀上金色的光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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