歧路花开8：努力加餐饭

小猪妈 · 发表于 2023-5-3 10:28:33

化疗药的威力下，没几个人的胃口是完好的。反应大者，喝口水都会呕出来，几个疗程下来就瘦得皮包骨头，轻者，差不多可以维持之前的体重。我算幸运吧，虽然也难受，每次用药后嘴里就犯酸水，就不停地打嗝，有时胃里翻江倒海，蜷卧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，但只要强忍着恶心吃下去，就不会吐出来。所以我该吃吃该喝喝，按照藐视原则，那些嘹亮的“嗝”们，都当它是虚张声势，三疗下来，不过略瘦几斤。

自己抗癌多年、又正在陪老婆抗癌的朋友老杨每每叮嘱，要多吃，努力吃，“吃一口得一口”，总比吊几百块一瓶的白蛋白强！此言有理，得靠自身的营养来提高免疫力，药物是无法长久依赖的。我最初起病重，胃口又不好，纵然每天几瓶白蛋白，抵抗力依然非常差，阳春四月里，坐轮椅下楼一趟也会感冒发烧。后来能吃并且有东西吃之后，抵抗力果然大幅提升。

当初的弱不禁风，当然主要是因为病灶，另一方面肯定也有营养不良的因素。一到上海就遇封城，说好了封五天，结果两个月了还被困着。病房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，几乎一成不变的盒饭，水煮似的苞菜、胡萝卜和笋瓜，粗壮到诡异的鸡腿和油腻的猪排，这离一个癌症病人的营养需求实在有些距离。但那种环境下，也不敢矫情，许多上海人都要奋力抢菜才能果腹，桥洞下饥肠辘辘者也不乏其人，有的吃就该感恩念佛了。至于水果、坚果、零食、酸奶等，只能是睡梦中的想象。我这个打小在果园里长大被各种水果滋养得水汪汪的梨乡人，五十多天不见此味，嘴唇焦渴得如同干枯爆裂的土地。

封在医院里时，邻床那个上海老太太高谈阔论，说这病需要高蛋白高维生素支持，优质蛋白和水果很重要，野生的黄鳝、泥鳅、河虾、老鳖是首选，她说之前住院的时候，许多病友都带个小电锅，在病房里把拿去的河虾烫煮一下，当零食吃。听的我羡慕不已。等可以实现饮食自由的时候，我也要如此补一补。那些经典的“升白餐”听着也很诱人，什么鳝鱼骨汤、泥鳅汤、黄鳝汤、牛尾汤等，据说可以辅助解决化疗后的白细胞降低问题，升白效果不错。面对红细胞和血小板的下滑，他们也有食疗方法，可以用红豆、红枣、枸杞、花生、红糖熬制五红汤……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，我一方面好奇，一方面充满期待。

三疗后出院回来，封印瞬间解除，瞬间实现蛋白质自由，那小河虾当真作零食来吃了。水煮河虾不大好吃，但蛋白质面前，抗癌人要有视死如归的勇气，得拿出奋力拼搏的精神。有时实在吃不下去，想放弃，姐姐就坐在那儿，一只一只给剥好，那么丁点的肉，剥出半碗来递到你跟前，你怎么好意思拒绝？于是心一横牙一咬，吃！几乎不停地在吃。蛋白粉、酸奶、纯奶，桂圆、红枣、山楂，各种各样的水果、坚果。——一直心心念念的水果自由终于是实现了，当初被封印时，同事提醒要每天吃五种以上水果，我哭笑不得地感叹，你真是居庙堂之高不懂民间疾苦啊，而今，我也可以居庙堂之高了。

时时都在吃东西，腹中实在装不下时，就吃瓜子。老郑准备了我喜欢的洽洽西瓜子，我盘腿坐在病床上，一粒粒慢悠悠地磕，旁边的手机里，京剧名角张火丁用沙哑的嗓音给我唱《春闺梦》，“去时陌上花如锦，今朝楼头柳又青……”郎君鱼雁一去无消息，咿咿呀呀的丝弦里，眉目含愁的她将水袖一抛，身形一转，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。或者，有理查德细长的手指悄悄按响琴键，天地间转瞬铺满皎白月光，转瞬落下细密雨丝，我陶醉地听着，享受着舌尖和耳畔的双重欢娱。阳光透过窗玻璃洒进来，铺在床上，被子上，洒在我卤蛋一般光亮的头皮上，仿佛有窸窸窣窣的碎响。一切安安静静的，如梦，如幻觉，有岁月绵绵生香的恍惚。

入驻瑞金。5床那个70多岁的浙江阿姨，虽是五疗，但精神头极佳，走路呼呼生风。她的话特别多，总在不停不停地说，说的最多的是自己如何食补，吃得如何好补得如何好，儿子给买了多少人参虫草之类，言语中有毫不掩饰的豪迈与傲骄。对于大家讨论的黄鳝泥鳅之流，阿姨非常不屑，她嘴角一撇，鄙夷地长长“切”了一声，拍拍胸脯，高昂起头，朗声说道：“就得我这样补，看我这身体！”老太太不识字，孩子一直对她隐瞒着病情，出院时，她让6床帮忙看小结，想知道自己的评分。淋巴瘤预后评分1-5分，1分是低风险，5分风险最高。6床应该是了解情况吧，看了看，对她说，哎呀你是0分呀阿姨，你已经好了！老人欣喜异常，更加自信地说：就是嘛，我说我已经好了嘛，孩子还非让我来打药！我伸头看了看那小结，上面分明醒目地写着“5分”。看起来，心态远比她的人参虫草重要，一个5分的晚期淋巴瘤老人，硬是在自己的信念里，高昂出0分的姿态。

第三、第四次化疗后归来，按政策都要隔离14天。故乡的隔离医院离父母的居所很近，父亲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送饭，那一个月，是我关键的追肥期，一顿半盘子黄鳝，或者一只甲鱼，都是寻常事。在上海时，心心念念想吃家乡的菜盒子，想吃父亲包的饺子，想喝家乡的羊肉汤和Sa汤，回来后一切都奔现了。我那被盒饭折磨得不堪重负满怀乡愁的胃，也慢慢恢复了活力和勇气，有了帮我对付病魔的无穷力量，一个良性循环自此形成。很快，那因为长期卧床而萎缩掉的腿部肌肉，也不再蝴蝶翅膀般颤颤悠悠，它渐渐坚实和紧致起来，闪亮起圆润的线条。走路不再气喘吁吁，声音也有洪钟般的底气了。之前那个萎靡不振命悬一线的小可怜，那个随时会血压低到休克的小可怜，那个胸水哗哗直流、吃家乡饭的念想差点成为遗愿的家伙，正蠢蠢欲动满血复活。

从前健康的时候，怕胖，饭菜恨不得都标上刻度用量杯量着吃，恨不得数米粒数菜梗吃，多少年晚上都不肯碰主食，现在不再管那个，每天都开足马力，奋勇追肥。不明就里的母亲每每看到我饕餮的模样，欣喜得笑靥如菊花，以为她从前苦口婆心的规劝终于奏效了，我之节食一直是她的心头之痛。还好，我也没有很肥，只是把封城瘦掉的七八斤肉给补了回来，恢复了正常体重，也许接下来肉肉还会继续增长，也不管了，若真吃成个胖子，康复后再到健身房减肥去吧，说不定，还会收获一个一身键子肉的励志大妈。

歧路花开8：努力加餐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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