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您的身份病友
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
目前状态康复1-3年
最后登录2025-5-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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靶向药和化疗药还真是神奇,第一次少量使用后,剧烈的腹痛竟然从此就消失了,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。只是这病魔来势汹汹,不肯轻易收起它的魔爪,胸水依然自来水一样每天哗哗流,腹水把肚子胀得老高,严重的低蛋白血症,让我每天必须吊几瓶和黄金等价的人血白蛋白。人整个萎靡下去,血压低下去,低压五十左右,高压七十上下,常处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,没力气吃饭,没力气说话,甚至合上眼皮的动作都觉得累。血压低,白细胞红细胞和血小板也都极低,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个医学名词叫“粒缺”,叫“骨髓抑制”。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的我,被叮嘱戴好口罩,不能下床,严防休克、感染和跌倒。从早到晚,一直都在不停输液,有时要吊到后半夜,姐姐紧张得脸色惨白,紧盯吊瓶不敢眨眼不敢睡觉,生怕有意外出现,生怕吊瓶空了,那时候也还不知道有个物件,叫“输液报警器”。
4月12日,又吊了整整一天水,傍晚,终于吊完了,姐姐把床摇起来,我斜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歇息,坐着坐着,就觉得有些晕,意识迷迷糊糊的。这种状态时常出现,有时一会儿自己就过去了,这次却觉得是渐进式的,感觉仅存的一点清醒正在流失,流失。我说,姐,我晕。姐姐赶紧叫铃。对于我这个重病号,护士估计也是非常警醒的,很快,医护人员就都呼啦拥过来了。病床被摇平,我躺在那儿,意识模糊,呼吸的力气都没有。“血压41/73!”恍惚中我感觉到了卢医生的紧张,她在拉我的手,给我说话,我没有力气回答,手软绵绵地垂下去,没有一点回应。我的喉头像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,攥得紧紧的成一个疙瘩,胸口说不出是酸是痛还是无力。很累,似乎人吊在那儿,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挂着,别坠下去,别坠下去,终究是不行。
迷糊中,大脑一直没有停止活动:这应该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口吧,我得用我的毅力坚持,为了我的亲人。如果我真的挺不过去,如此紧张的疫情下,姐姐要把我怎么办,还能回故乡让老人孩子见上一面吗?即使120可以运送,故乡的防疫政策会允许我跟亲人告别吗?最大的可能是根本回不去,若真如此,在人生地疏又疫情严峻的上海,姐姐独自一人要如何处置我?我不能让她面对这样的痛苦,不能让她那般惊惶无助!我得努力,不能放弃!我觉得有一滴泪,从我的眼角滚下去,我在非常非常努力地挣扎……
做心电图。静脉推药。梦境一样,恍惚知道一群人在我身边忙碌。但我悬吊的那双手好累,身体好累,胸口那种无法描摹的沉重压得好难受。一种声音悄悄地越过我的挣扎,在耳边响起:太难受太累了,松开手吧,松开,一切就都解脱了,别管这么多了,随它去吧……
正在松与不松的瞬间,药物通过留置针进入我的血液,渐渐地我感知到了卢医生那只手的力量,听到了她天使一般的声音。“醒醒醒醒,别睡着别睡着,把眼睛睁开!”“好点没?能听到我说话不?”她不停地给我说话,起初声音很遥远很恍惚,像梦境,慢慢地越来越近,越来越真实,脖子下面那只隐形的紧紧攥住我喉头的手,似乎也慢慢地松了,松了,慢慢地移开了。我听到卢医生的声音轻快了,带着欣喜。她说我的脸有血色了,嘴唇有血色了。慢慢地,我的眼睛也睁开了。卢医生在我床边继续站了一会,见危险已去,拍拍我的肩膀,悄悄地走开。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姐姐过来了,走到我身边,在那里愣怔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她吓傻了。我看到她通红的眼和一脸的泪痕。
……
与邻床病友聊起这血压低到休克的瞬间,她先生说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,在一次手术后遭遇血压突降。他很惊异,惊异我那么短暂的时间里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,他说他当时什么都没来得及想,只觉得想睡觉,觉得难受。我说,那是因为你没有任何思想准备,而我,多日来一直在生死边缘挣扎,一直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、为这个肉身以及如何处置这个肉身而思虑。
当初刚转进血液科即被告知病情危重,生命可能已经进入倒计时,我得安排后事。我找了朋友商量,从这疫情严重的上海,120怎样才能顺利进入我绿码的故乡?是进医院,还是父母居住的小区,或者是殡仪馆?我脑海中无数次出现过那样的场景:父母的惊愕,老郑的崩溃,孩子的疯狂,一大家人的痛不欲生……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能让他们接受,那个健壮的满面红光的我,数日前还欢蹦乱跳的我,如此突然地和他们永别。我让朋友帮忙想办法,如何才能让亲人少留遗憾,如何才能不影响孩子中考……
没有人能懂得我心里的绝望和难过。父亲心窄,我的离开能夺了他的命;母亲一直神经衰弱,没了我,怕她会疯掉。而孩子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,成长的关键阶段,又该如何面对如此突然的失母之痛?看着人家的妈妈天天接送,她小小的一颗心会何等痛苦?我好怕她会躲到角落里偷偷哭泣,会终日闷闷不乐黯然神伤。为此我成天不能安宁。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,有两个在二高中当老师的,颇有风骨的君子,我又流着眼泪,郑重托孤……
那阵子,需要思考和安排的事情太多。我若不测,异地医保出院如何结账,支付宝和手机密码多少,遇到什么问题该找谁解决,电话多少,我都罗列出一张清单。衣服不必买了,就穿哪件哪件,人不必多通知,自己家人送行就可以了……身后事能想到的,都一一给姐姐作了交待。这一切,在血压突降的那个生死瞬间,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快速闪过,因为铭心刻骨,事后许久回忆起来,仍然清晰如昨。
苍天保佑,好在终于过去了,又一次化险为夷,死里逃生。但因为这个经历,我会比其他人多出许多关于死亡的思考。有时会无端地想,那些带着许多牵挂突然离开的人,弥留之际,各怀着怎样的遗憾?亲人懂得他们的心事吗?几乎都是牵挂吧,怕活着的人会痛,会难过,会缺憾,怕没有自己的这个世界,他们不能好好生活……
可出生是意外,死亡是必然。每一个生命,都躲不过最终的一场别离,与亲人的别离,与眷恋事物的别离。这就是人生吧,缺憾永远都在,不可避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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