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主题
- 8
- 您的身份
- 病友
- 就诊医院
- 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
- 病理报告
- 弥漫大b细胞(生发中心起源)
- 目前状态
- 治疗中
参加活动:0 次 组织活动:0 次

您的身份病友
病理报告弥漫大b细胞(生发中心起源)
就诊医院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
目前状态治疗中
最后登录2022-5-12
|
本帖最后由 风云河 于 2020-7-8 15:32 编辑
(点击标题,阅读原文)
人世间的情感,总是在季节的冰火翻滚淬炼里,如叶凋零腐烂,而最深最沉默的热爱,却沿着年轮的脉络,在过往的沧桑里日益滋长,蔓延。
当我在ICU里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。我小心地转动了一下头颅,发现旁边的床正在被推走,床上躺着的,是一具尸体,那双苍白而光滑的裸脚一动不动,还涂抹着粉红色的指甲油。
世界真是安静啊,安静得让我感觉浑身通透舒适,护士偶尔发出阳光般欢快而充满力量的声音,又让我觉得活着真是如此的美好。
“2号很好。”一个护士在我床头看了看监护仪器大声地说。
“你为什么说话那么欢快?”我声音嘶哑轻轻的问她。
“因为这里是生死一线的ICU啊,我们都需要快乐。”护士还不忘告诉我,“你现在是我们ICU里最健康的病人。”
我想起来了,被推进ICU的时候,迷糊之中我向门口的妻子挥了挥右手,在一阵金属的碰撞声中,那个身影渐渐模糊,随着暮色四合,曾经的花繁锦簇已经四下空灵,多少往事无声的安葬在时光的云雾里,而无垠的青翠草原上,眼神里依稀是那个绰约身姿。不说永远,不言再见,挥手,我是想告诉她,知道她在,知道她站在门口,知道她站在门外等着我。
跟随我从ICU出来的,还有一份会诊诊断书:胃窦生发中心弥漫大B细胞性淋巴瘤,诊断日期是2018年10月16日。这个陌生的名字真是长啊,长得让我们喘不过气来,长得让我们充满了恐惧,长得让我们再也没有逃离ICU时的喜悦。
“胃出血的问题,我们已经解决了。”消内科医生站在我的床前,“但淋巴瘤的问题,我们不懂,是血液肿瘤科的事情,要化疗。”
“不化疗呢?”
“那就切胃。”
“我怎么可以没有胃?”
“你考虑。”医生临走时让我选择,“你可以转到我们医院的血液肿瘤科,也可以转到肿瘤医院去治疗。”
我站在病房的阳台上,木然地俯视着高楼下马路上缓慢的车水马龙,人如蝼蚁,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,只有那一树火红的紫荆,如痴情的人儿撑着雨伞等候在路边,热切而悲伤。
佛陀说:唯独自杀是不可原谅的,是要下地狱的。可我现在终于明白,其实有时候自杀真是一种解脱。
我借了一张白纸,借了一支笔,开始写遗书。
突然,手机响了,是老朋友小渐打来的:“我都知道了,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,你明白的,关键是你自己,我们等着你回来喝酒。”
“我明白的,相信科学,但也相信老天,除非老天要亡我。还有,饭可以吃,酒就不喝了。”我竟然哈哈大笑起来,仿佛在长吐一口浊气。
放下电话,望着遥远的天空,而我悲凉的泪水却慢慢渗了出来……
几天后,转到肿瘤医院并再次确诊,我的医生夏主任边喝着纸杯咖啡边对我说:“跟其他病比较,你就像是得了一场重感冒。”
“你真会开玩笑。”我愣了,但内心充满了喜悦。也许是他在安慰我吧。
“等用药见效果了,你就有信心了。去办理住院手续吧。”
在住院部门口,妻子再也忍不住了,搭着我的肩膀哭出了声。是啊,没有人天生坚强,只是在滔天洪水面前,我们常常连哭的时间都没有,只能被洪水裹着奋勇向前,不喜,不悲,不怨怼,别无选择,如此而已。
我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:“没事,有病就治。”
“如果需要,把房子卖掉,我带你去上海北京美国日本。”妻子说。
我看了看妻子:“这里很好,我哪都不去。”
我只是相信,生命中的所有,一半是争,一半是随,半点不容强求,也半点不容拒绝。
当红色的、黄色的、蓝色的、白色的药水,相继慢慢打入我的血管,融入我的血液,流遍我的全身,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倦意,暗自惊叹这个药真是厉害啊。
在疗程之间,是回家休养,每周两次门诊监测。曾经跑过马拉松的我,竟然被药水打趴在了床上,发烧,口腔溃疡,便秘,浑身酸疼,连呼吸都是痛的。
妻子每次带着我去肿瘤医院门诊,脚不点地跑前跑后,而我只能坐在走廊的靠椅上,像个小孩,静静地等着她,现在,她是我所有的希望所在。
有一回,我头痛欲裂,恶心想吐,呼吸困难,浑身冰冷,坐都坐不住,最后瘫躺在走廊地板上。我能感受到热量正从身体上抽丝般消失,地板越来越像一块冰块。
我多想要张被子啊。
我的脸贴在冰冷的地板,有无数的各式各样的鞋子从我昏暗的眼光中匆匆晃过,没有人驻足,那每一个脚步声,或清脆,或沉闷,都像是对至爱生离死别的呐喊,震动着我的耳膜。
我看到我的指甲是黑色的,我看到我的手指在颤抖,我看到我那苍白的手掌死死地抵在地板上。
我的眼里没有泪水,我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地板上,抗拒着心脏的颤栗,努力着使自己静止下来,等待妻子的回来……
我想我是快要死了,我想我是要死在肿瘤医院门诊的走廊上了,那些众人的脚步会在我的尸体旁掠过,甚至会跨过我的尸体,但不会停留在我的尸体旁。我不怪他们,他们还要顽强穿梭在肿瘤医院,为自己,或者为至爱,数着悲凉的日子。如果此刻,妻子在我面前,我想对她说:亲爱的,请你不要再生气了,人生无大事,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过,多好啊。“你怎么趴在地上啊!”
妻子终于来了,赶紧把我拉起来,笨拙使劲地连拖带拉把我背在背上,弯着腰前倾着身体往医生诊室踉跄着跑。
我的头贴在妻子的颈脖上,在妻子急促而有力的呼吸声中,恍惚中无数的脸庞透过妻子的长发朝我蜂拥而来,又纷纷让开,没有微笑,没有惊诧,在这里,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正常的事情了。
“他的脸色好差,快让他躺下。”我听到夏主任的声音。我躺在那张洁白的观察床上,盖上被子,暖意来袭,慢慢地缓过来,常人的感觉正在恢复,我意识到我刚刚又跟死神打了个照面。
是啊,一个人,心里裹着期盼,才不会让自己的心破碎。我看着妻子在跟医生沟通病情的背影,那种浑然天地的美,带着四野的苍凉与凄惶,还有一种对生命的敬重与坦然,燃烧着整个天空的清寂。再重逢时,日月朦胧,已是,诉不完的情,续不完的梦,只等月光婆娑的江河水岸,可以倒影出一个关于旧年的情怀。
首个疗程后,我的头发终于开始掉下来了,一抓一撮,瘌痢头一样。
我曾经一直想剃一次光头,回到单位惊世骇俗一下,但我终究是个循规蹈矩的人。现在,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去剃个光头了,却是这般光景。
“我陪你去。”妻子说。
“不用。”我慢慢地挪着脚步出了家门,在街边一个角落里找了个老头。
“5元,想怎么剃?”老头说。
“简单,光头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“光头!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头发被嘶嘶地刮了下来,落在我单薄的肩膀、手臂,落在我的手掌上,枯黄,没有光泽,像半死的杂草。
我感到了头顶微微的凉意,已经是冬天了,而我心如止水。
我慢慢地挪着脚步走回家,风烛残年一般。路两边种满了紫荆树,遮天蔽日都是红色的紫荆花,路面也铺满了紫荆花瓣,映入眼帘,真是美啊,美得让人心碎。
擦肩而过的,是一个老太婆。
我有意识地想加快脚步,试图追上她,可我的身体不允许,心肺都喘不过来,浑身酸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躯体,不由悲从心来。
我在一棵紫荆树下坐了下来,歇了口气,闭上了眼睛,冥想着就这样永远地坐下去该有多好啊。做一个出家人,沏一壶清茶,写一段文字,依着生命的暖阳,看人来人往,看莺飞草长,不世俗,不浮躁,在时光中优雅地坐着,或缓慢地前行。
睁开眼睛,红色的紫荆花瓣正不断洒洒飘落,落了我满身。我伸手接了一叶花瓣,细细端详。再美丽的花瓣,也如所有的身外之物,化为尘埃,埋葬在时间的缝隙里,到来年这个时候,又有谁还能隔着山水悄然念起这一片花瓣,让流年洗白的情意,依旧如初初的简洁亮丽。
我又想起了妻子。我们恋爱了6年才结婚。有一回,她们公司恶意欠薪,她们几个刚刚毕业的女孩子不知所措。我花了10元钱印了一盒XX日报通讯员的名片,带着她们找到经理,说报社接到投诉,派我来了解一下情况。结果经理连忙叫财务来结算工资。那真是一件智取威虎山的开心事情啊,可是现在,我居然因病颓废至此,依赖着妻子,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,一切都是不足轻重,一切都是过眼烟云,那些轻狂浮夸,那些奢靡浅薄,恰似流光碎影,半帘幽梦。
“你在这里啊!”一个身影覆盖在我的视线上,耳朵里响起了我熟悉的声音。
“嗯。”
“这里冷!”
“嗯。”
“我们回家吧!”
“好。”
妻子搀扶着我,我们在这条铺满紫荆花瓣红地毯般的道路上慢慢挪着脚步。路的那头,是我们的家,屋顶的琉璃瓦在薄薄的阳光下闪着光亮。而一些阳台上,陆陆续续吊起了美丽的红灯笼和彩灯,一些欢喜悄然洋溢,准备迎接2019年春节的到来。
妻子的手,握着我的手,那湿湿的暖意,无形,真切,朴实,在我的掌心漫延、渗入、珍藏……
(2020.6.26)
|
-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