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结疗之后的一天,我的手无意间滑过脖颈左侧,好像有些异样。再一摸索,居然没了熟悉的凸起,非常平滑。我很是震惊:那颗蚕豆大小的淋巴结居然消失了!它可是在我的脖子上呆了近四十年! 除了悠久的“历史”,这颗消失的淋巴结还有一份诡异。我2023年底确诊淋巴瘤,故乡的亲人得知消息,在电话里都不约而同地问:“是不是你颈子上的淋巴结?”我断然否定:我特地检查了这个地方,显示它是一个团块,当时B超医生很奇怪地问:“这个部位做B超有什么参考价值呢?”Petct 也没有提及这个部位。但是淋巴瘤治疗后,它居然消失了。 长这个淋巴结,于年幼的我是一场大病了。时隔近四十年,那时的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,但还是有一些模糊的场景印在脑海里。那是五年级的暑假,我的脖子左侧鼓出了一个包,而且越长越大,我也脑袋昏昏地不舒服。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,为农活忙得昏天暗地的他非常着急。据说我的老太(父亲的奶奶)就是因为脖子上长淋巴结而病故的。前期去医院的过程我已经不记得了,总之没有效果,有点疑难杂症的感觉。一时间,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颈子上长了个不好的包。 我家隔壁马老头的女儿英子,是个裁缝,嫁到了县城。一天,她带来一个消息:她摊位附近有个剃头的老杨,家里有祖传秘方,治肿大的淋巴结很有效,还有人大老远来求药。父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脱下沾着泥巴和汗水的汗衫,换上半旧的灰衬衫,凑钱买了几斤排骨,让英子带着我们去找老杨。 老杨大约六十多岁,瘦瘦精精的,白汗衫上一滴汗水也没有,和汗津津的父亲形成鲜明的对比。他是剃头匠,自己的脑门却光光的,头顶上才有点稀疏的头发,一丝不苟地往脑后梳着。他瘦瘦的脸,尖尖的下巴,小小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。他和父亲拉家常,谈收成,问我的情况,而后进了里屋,过了好一阵,拿出一堆淡黄色的小纸包,打开来,里面是深灰色的粉末。他说要用温水冲服,药很苦,吃的时候可以用两片饼干压一压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还很穷,吃饼干于我是很罕见的。每次喝药苦得龇牙咧嘴,可是吃着香甜的饼干,也觉得很值了。那个夏天,在忙碌的劳作中,每隔一阵,药快吃完时,父亲就要换上衬衫,拎着几斤排骨或是一刀肉,领着我穿过县城的大街小巷,到老杨那小小的剃头铺求医问药。我脖子上的包慢慢小了很多,最后只剩下蚕豆大小,我也没有了不舒服的感觉。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老杨的确认,我的药终于停了。这个蚕豆大小的淋巴结从此在我的脖子上扎下了根。 因为这个淋巴结,我也曾被同学歧视,初一时,一个女生说这个传染,我气得和她吵了起来,还闹到了老师那里。老师摸了摸我脖子上的淋巴结,告诉我不要紧,不传染。年少的我更放心了,有事没事还去摸一摸这颗淋巴结,这一摸就是三十八年。前年确诊时,我的病灶已经非常广泛,最大的在腹膜后,其他都很小,我根本摸不到,能摸到的就是脖子左侧的这颗蚕豆,它似乎没有什么变化。不曾想,化疗过后,它居然彻底消失了。 我问过几位医生,当年的淋巴结是不是淋巴瘤?我的主治医生说年代太久远,没法确定;专病门诊的年轻医生笑了笑:消掉了还不好吗?常年给我开抽血单的中医很肯定地说:那就是淋巴瘤。 这颗消失的淋巴结,常常让我浮想翩翩:当年的肿大的淋巴结是不是今天西医所说的淋巴瘤?如果不是,靶向药把不相干的团块都清除了,我身体里还清掉了多少东西?如果是,那就很奇妙了:我是不是过了近四十年才复发?要不是CT偶然发现,我是不是可以无症状地生活很久?当年老杨的祖传秘方,是不是可以作为中医的经典案例、成为治疗淋巴瘤的灵药?父亲都已作古,比他更老的老杨想必也不在了。我离开故乡也有二十七年了,在城市化的浪潮中,那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英子应该还在世吧,也该七十好几了。还能找到老杨的后人吗?他家的祖传秘方还在吗?即使还在,今天恐怕也很难找到四十年前那样纯正的野生药材;况且,他们也没有行医许可证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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