歧路花开39：仓门一入深似海

小猪妈 · 发表于 2023-2-26 19:38:14

原以为12楼的移植仓，与采干时住的9楼病房格局一样，9月26日来报到的时候，发现竟是完全不同。出了电梯，按铃叫开第一道门，面对的是一片敞开的空间，衣物消毒、宣教、沐浴室、新生登记处都在这里。想进那第二道门，是要先跟过去说拜拜的，沐浴后换上病号服和拖鞋，戴上口罩头套，来时的穿戴悉数放进外面的个人储物柜里。姐姐给我带的厚衣服都被遣返了，病房里恒温，一套病号服就够了。带的水果也都被打了回去，移植病房不允许任何生冷，水果只能煮熟了送来。

第二道门内是病区，我之前在外面看过楼层图，共20间病房，我的是XX号，床位号12XX。护工把我带进病区，要进我的病房，还有三道门要开，一道走廊门和两道入仓门。两道仓门之间的那个小隔间，放着微波炉冰箱，有柜子和垃圾桶，衣帽钩上挂着消毒外罩，医护如果要进里面病房，要在这儿换上消毒衣。这里的门不是普通木门，特别厚，估计是钢材的，貌似CT室的隔离门，不同的是上面有一块窗玻璃，双层夹真空的玻璃。门是滑道移门，墙上有开关控制。

病房空间跟9楼没法比，狭促得很，一张智能病床、一个床头柜、一张饭几和一个单人沙发之外，就没有多点空间了，应该不足十个平方吧。拐角那个怪怪的大机器，有V型的管道通往层顶，就是传说中的空气过滤装置，可以过滤掉空气中99.9%以上的细菌，护士长说，这房间是手术室标准。卫生间在床的对面，门和墙同样是米色，不留神几乎看不出来，里面只有洗脸池和马桶，不能沐浴（后来调换的房间有玻璃窗，也有淋浴间）。这里是不准洗澡的，化疗后会进入持续低细胞期，多数时间要在床上度过，护工每天会给擦身体。当然，擦体用的不是水，是药用湿巾，姐姐按护士嘱咐，准备了30包药巾，另外，还有坐式马桶等，要自带的东西几趟才运输完。

房间小，透过仓门玻璃只能看到走廊，完全见不了天日，又有空气过滤装置一直嗡嗡运行的声音，初来乍到，还真不适应，感觉很压抑。重重铁门，啪得一合，人好像被丢在了与世隔绝的监狱，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。怎么办呢，这场闭关修行在所难免，只好自个儿调节吧，袖里乾坤大，壶中日月长，接下来的这一个多月，就在这螺蛳壳里开天辟地自由驰骋吧。好在有开放的网络，有电视，手机之外，我也还带来了书和电脑，但我知道，一旦进入大化疗程序，估计只有萎靡在床的份了。

新生入学的见面礼，是骨髓穿刺。26号上午，刚到病房收拾停当，医生就来了。因为有过一次极不愉快的骨穿体验，我蜷在床上一边瑟瑟发抖，一边与那两个小医生痛说革命家史。鉴于我又流血又剧痛的穿刺经历，小伙子特意多给打了一点麻药，麻药之后，以为还要等啪啪几声响折腾一会儿，没料到转瞬就好了，什么响动都没有，甚至连酸涨感都没体会到，哇塞，是技术革新了？还是标本需求不同？我惊喜得连连道谢——谢谢啊孩子，你们这姿势太帅了！

叫医生“孩子”？哈哈，因为太激动，母性不小心爆发出来了。那些护士，我有时也喊她们“孩子”，不知道天使们会不会不高兴，20来岁的女孩儿，好多都还在爹妈怀里撒娇，看着她们忙来忙去并且经常彻夜不能睡觉，我打心眼里觉得心疼。

第一天下午没做什么检查，躺在床上看了一部豫剧电影，夜里睡得不太好，好不容易慢慢适应了嗡嗡的声响，又觉得床垫太厚太软，在家睡惯了硬床垫，这下身体陷在里面，感觉好累，翻来翻去，至疲至惫，早晨迷迷糊糊被抽了26管血，做了核酸，下床称了体重，复卧倒，沉沉睡去，直到八点半被护工叫醒，去做检查。套上隔离服，戴上帽子口罩，换上之前存放在外面柜子里的鞋，全副武装，走出大楼，看到了阳光吹着了风，有重获自由的窃喜。项目比较多，全身淋巴结B超、肺功能检测、加强CT等，做好已经十一点半了，姐姐送来的早饭于是变成午饭。

去检查的时候，遇到了隔壁的战友，与我同一天进来的，宁夏人，51岁，是胃部淋巴瘤。她很幸运，在老家体检时胃镜查出异常，这个异常不明显，病理切片几个医生都说正常，只有一个说还是觉得有问题，让她来上海进一步检查。在这边，也是几经辗转才得到确诊。你看，一个负责任的医生多么重要，医生的水平和责任心，可以直接改变病人的命运。虽然是早期，因为两种基因突变，也需要做移植。对于进仓，她很从容，说这么多苦都吃了，怕什么。面对她的淡定，我真觉得惭愧。原以为自己已经很有勇气，入院前还是颇为忧惧，人家这才叫大无畏呢。我们加了微信，一墙之隔不得相见，接下来的日子，也可以狱友一般，偶尔敲敲高墙相互安慰一番。

还遇到两个移植后来复查的难友，一个是患白血病的小伙子，27岁，用他爸爸的干细胞做的异体移植，结疗一年了，现在在读博士。他说他移植后三四个月就能跑步了。另外一个63岁的大姐，自体移植后九个月，也来复查，她是脑部淋巴瘤，不知是不是没恢复好，人比较虚弱，说话轻声细语，走路有点头晕，我架着她的胳膊慢慢走，她给我讲移植的一些经历，结论是：虽然艰辛，虽然苦，都能熬过来的。人生这枚茶叶蛋，就是用苦难作调味料的，有什么难，一并欢迎。

稿子写到这儿，十点半钟，调味料来了。要腰椎穿刺了。

我合上电脑，去了趟卫生间后，赶紧摆好POSS躺在床上，按照经验蜷成虾米样。因为躺着无法完成小解，从早上一直没敢喝水，稀饭也没敢喝。还是前天做骨髓穿刺的那个年轻医生，尽管紧张，但我很有信心。一个月前那次做腰穿，虽然差点被尿憋死，但穿刺过程非常顺利，全程不足十分钟，我也没那么恐惧。完全没想到的是，这次来的却是辛辣猛料。医生折腾半小时，麻醉补了几次，硬是找不准位置，两次扎着神经，左腿左脚触电一般麻痛，痛得我嗷地惨叫，杀猪一般，完全胜过那次鲜血淋漓的骨穿。我全身汗水淋漓，那孩子估计也紧张得满头大汗吧，总穿不上，后来只好放弃了，说换另外的医生来穿。半个小时后进入加场，又来了一个小伙子……唉，不说了，此处省略两千字，亲爱的，只告诉你结局吧。结局是，屡败屡战，应该是四五个医生轮流登场，打了N次麻醉，挨了四五次电击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，然后，宣告失败！一个女医生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：那就不穿了好吧？你上次穿的也没有啥。

加场的后半段，又一次遭遇电击后，我开始哭，哭得稀里哗啦，眼泪怎么收也收不住。一个男医生抽了几张纸递给我，可能是怕我动，他站在我前面，一只手揽住我的腿，一只手揽着我的脖子，让我成一只沉默的蜷缩到最大限度的虾，还不时地拍拍我宽慰我。他弯着腰应该是很累的，过了一会，一个女医生替换了他，她把她的手塞到我手里让我攥着，不时低下身来鼓励我，估计，那只小手会被我攥得很疼。事了，几个孩子也没有拂衣而去，帮我翻好身，盖好被子，最初那个男孩还连声说对不起。我流着眼泪，对他们说谢谢。虽然过程艰辛，但我没有丝毫埋怨之心，这是一群有爱的孩子，虽然技术还需要历练，但能看出来，他们都是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医生。我爱他们。

慢慢地起床，忍着腰痛和左腿的酸痛走几步，然后吃午饭，午饭姐姐准备的饺子，是考虑腰穿后需要六小时卧床，方便投喂的，这下，可以自己坐着解决了。哥哥又一次打来电话时，我已经不哭了，笑着给他讲我穿刺时的豪华阵容，讲我辉煌的战斗经历。之前姐姐的电话，我一直没敢回，没调整好情绪，眼泪还没干，鼻子还堵着，我怕她会难过。刀子架在我身上，姐姐总是比我还要紧张，我不能在她跟前掉眼泪。其实，生病半年来，我还真没有因为肉体的杀伐如此哭过，这次，是格局小咧，下不为例，好吧，亲爱的自己？
2022.9.26

歧路花开39：仓门一入深似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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