歧路花开34：别样中秋月

小猪妈 · 发表于 2023-2-2 10:39:05

老早就盼望能尽快进入移植程序。移植属于巩固治疗，这个程序结束，意味着我的苦难尽了，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。（当然，是在移植成功的前提下。但我相信肯定会成功的。）所以，当护士通知我9月10日入院准备采干时，我并没有因为这天是中秋节而不开心，只是当收拾行李的时候，心里有一瞬间的酸楚和不舍。这次住院不允许陪护，我得离开我的亲人了。

之前住的病区是幢陈年老楼，四个病人挤一个小房间，一层楼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公共洗澡间，卫生间也是公用的。相较之下，这个病区真是豪华，两个人一个超级大的病房，房间内不仅有卫生间洗澡间，还有冰箱、电视、微波炉，有看起来像超大洗衣机的空气净化器，更让我欢喜的是，每个病人给配了一个单人沙发和一张轻便桌子，我把电脑掏出来，就可以舒适地坐那儿写作了。这儿的布帘也很善解人意，你轻扯一下，它就能识别方向，或开或合，沿着轨道慢慢往前，无息无息地移动，像小旦走云步时的裙摆，悄悄往前飘。病床也豪华，智能的，按键就可以操控升降。当然，这样的病房，费用也豪华，一天一千块，全自费。入院谈话时护士已经告知了，采干细胞的所有费用都不能走医保。只是为什么不能走医保，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。

阳光还好，从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，投射在病友的床前。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眉弯目秀，模样很好看，只是被病魔折磨得面色灰黄，正有气无力地干呕。旁边桌子上的饭菜没怎么动，一个月饼完整地摆在那儿。她的白细胞0.3，血小板只有8，在等输血，怕晕倒，已经几日下不得床了。作为两个孩子的宝妈，突然得上这个急性白血病，她非常的痛苦和绝望，崩溃到极点，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。她很羡慕我能跑能跳能自理生活。想当初，我在病区里差不多算最重的，姐姐一直在羡慕别的病人身上没有管子，而今，我又成别人羡慕的对象了。我站在她床边上，给她讲我危重时的经历，帮她树立治疗的信心。日行一善，鼓舞她的斗志，是我这个中秋节可以做的事情。

病区不准许病人出去，想运动，只能在走廊里散散步。13个病房26张床位，住得满满的，病魔不过中秋节，它还在疯狂工作。多数人都在化疗，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，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。来回走了几趟后，我坐在走廊尽头的桌子前，对着那扇大窗户等月亮。终于，月亮从东边的楼头升起来了，又圆又大又白，肥肥的丰润饱满，只是被高架桥和楼房的灯光干扰，感受不到它的清辉。我隔着玻璃拍了张照片，发给孩子，她正在做作业，高一的她有着永远做不完的作业。我和她爸爸都来上海了，爷爷奶奶在家相伴，估计，她会有些不适应吧。没办法，为了长久的未来，为了今后的每一个中秋节都能一家团聚，只能暂且委屈了。

站在不见清辉的月亮下，我又给公婆打了电话，给我爸妈打了电话。爸妈都在小妹那儿，我生病的事依然瞒着他们，众兄妹合力编织着各种谎言，让他们没有一点怀疑和担心。听声音，他们很开心。他们开心，我就放心了。姐姐和老郑在医院旁边的公寓，他们一日三餐给我送饭，送到病区门口，由护工拿进来，我们戴着口罩，隔着一道感应门遥遥相望，宛若隔着天河。晚上送的是荞麦面条和炒菜，因为怕血糖高，没敢吃月饼。老郑后天要做一个小手术，还要在上海呆几天，术后就让他赶紧回去陪娃，我很不放心孩子。我们租的小公寓被高楼遮挡着，看不到月亮，老郑和姐姐的这个中秋，既没月饼也没月亮，没有一点仪式感。

不断有朋友微信发来问候，发来他们拍的月亮，故乡的、病友的，不同地方的月亮，都那么大，那么圆。不是说十五的月亮十六才圆吗，今年不同，十五就圆了。天涯共此时，大家都仰着头，在看这轮明月。沐着同一个月亮，过着不同的生活，感怀着不同的感怀。刘总编的朋友圈里，就着月亮思念起她刚去世不久的祖父和早逝的父亲，很是动情和感伤。刚死里逃生的我特别感触：君埋泉下泥销骨，我寄人间雪满头，再相亲的人，也不能避免最终的一场别离。此事自古难全啊。我写了几句话，加了一个合十和拥抱，想在她的评论区相安慰。但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删掉了。作为我们单位新来不久的领导，她展示给下属的，一向都是干练的强硬的形象，我如此评论，或许有失分寸。我留心了一下，没有一个同事在那条圈下发声。但，她此时月光下的脆弱和柔软，真的很感染我，我真的很想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。月亮，中秋的月亮，它柔和的宁静的光华，让人心地柔软，让人与人无限的贴近。

天空起了一大片浮云，正慢慢地向月亮移动。也或许，月亮也在不知不觉地向云朵移动。云朵遮住了半边月亮，并且，遮挡还在继续。突然想起，那个孤单的病友，正在承受化疗之苦和灵魂重创的她，如此中秋夜，更需要安慰和陪伴。赶紧转回病房。

我们聊天。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这场磨难，如何面对父母和孩子，如何面对瞬间颠覆的生活，假如不可避免地要离开这个世界……作为过来人，她的所思所忧我太了解了，我知道如何开导她。她哽噎着向我倾诉心结，我一招一式慢慢拆解，我们聊了好久，终于，她释然了，豁然开朗，说话的声调也明快了起来，“姐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！”这满含依恋的一声“姐”，叫得我心里酸酸的，我心疼这个如花的姑娘。如果人间没有病痛，没有死别，该多好。

九点多钟，月亮升得更高了。它已经冲破了云朵，高悬在36号楼的上空，比之前更亮，更干净了，洗过的一般。那些絮状的浮云一团一团，飘在它的下面，像一种陪衬，像宣纸上的暗纹，托得它更加的皎白圆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