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，南京……

风云河

《南京，南京……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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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，一路走，一路遗失的，往往是年轮的掌心里，托着许久不曾触摸的光影。

一年半了，她终于下定决心，悄悄定了一张机票，一个人飞往南京，去南京见他，去南京……

落地玻璃窗外，是起起落落的飞机，天空一片蔚蓝。

她静静地坐在江北机场的候机室里，翻阅着手机里他的照片，白衬衫，干净整齐，嘴角上扬，露出暖暖的笑意。

生活渐渐回复了平静，原以为过去散乱的种种一定会被忘怀，却总是在某个时刻出现在人流涌动的街头，还是有那么强烈的期盼。

一年半了，如果不是他那充满磁性穿越时空的声音，她无法想象自己怎么熬过这人生至暗时刻，或许她，早已崩溃。

她闭上了眼睛，等待着飞机起飞，盼望着，能被一缕清风唤醒，在一些明暗交错的过程中，于山间水畔，寻觅一丝安然在手的快乐。

已经不是第一次坐飞机，可飞机起飞时的震动和失重感，还是让她的心揪了起来，一种不能把控自己的慌乱感瞬间涌起，她仿佛又感受到去年春天那华西医院门口的暴风骤雨……

2019年大年初一，她挺着大肚子把丈夫送到华西医院肿瘤科，肚子就开始剧烈疼痛，医生急忙把她送进了产房。在产房里，她拨通了他的微信：“我要生了，可我的丈夫在病房正准备化疗。”

“你别急，放心，有医生呢，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？”他不紧不慢地安慰她，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在经历病痛折磨的淋巴瘤患者，“孩子正等待着见伟大的父母呢！”

她们同在一个淋巴瘤微信群里，微信群里面不是病人就是病人家属。她记得第一次把丈夫的病理和免疫组化单发到微信群里咨询，他回复说：不是双表达，也不是双打击，先用一线方案RCHOP，如果四疗没CR的话，很可能就要做好干细胞移植的准备了。

因为只允许讨论病情，微信群里气氛非常压抑，每一个人都在苦中作乐。那个美如天仙魔鬼身材的青岛姑娘SUMMR，抖音玩得溜溜的，治着治着就变成了嗜血，到最后靠每天输血200CC度日，靠吸血过了几个月，终究是没有挺过去。那个杭州三肾小米，前几年不知咋的，两个肾都坏了，只好加装了一个肾，变成了三肾青年，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，没想到又患上了淋巴瘤，常常在幻想着他的初恋女孩。那个身家过亿的成都男人阳刚，大谈他九十年代初闯广东的商海情史，做异体干细胞移植前，还把美女医生拍了下来存在手机里做个留念。还有那个广州的小李，自体干细胞移植不到两个月复发，又开始准备做CART治疗，整个人变成非洲黑人一样，整天乐呵呵的吃，说自己除了病，就剩下吃了。

当一个人悲凉地站在死亡的门前，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啊！

飞机在白云之上，机翼在阳光中闪着刺眼的光芒。

望着机窗外浮动的棉花般的朵朵白云，就象是某种思绪，藏在锦心袖口的记忆里，在空寂无垠中散发出袅袅的香息，只愿，时光能缓，故人不散。

做完月子，继续忙丈夫的病情，她每天在家和华西医院肿瘤科之间来回跑。为了不使自己崩溃，在路上，在车上，在办公室……每天一得闲她就跟他视频聊天，天南海北的瞎聊，努力使自己快活起来。

不是擦肩的人都能相识，相识的人不一定都会牵挂。一颗心，象一株石缝里无所依附而孤独的小花，对着方寸间的事物展露欣颜，寒风冷月里便有了一些星星点点的期待。

后来，他结束了治疗，休息了几个月后开始上班了。有一天，他问她：“你们家谁最重要？”

“我丈夫。”

“不，现在是你最重要，谁都可以垮，而唯独你不能垮。”他说，“所以，请你一定要自己保重。”

她突然泪如雨下：“我快支撑不住了！”

“生命不止，奋斗不息！”

她又被他的话引得哈哈大笑起来。

“小姐，您要喝点什么？”空乘小姐微弯着腰轻声问她，打断了她的回忆。

“咖啡。谢谢！”

她是有多么爱咖啡啊，转动着咖啡杯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。内心不断奔涌的执念，总想在黑暗之中得以释放，所有的不好都可以留给昨天。然后，穿过暗夜，沿着崭新的脉络，抵达秋天的成熟、丰盈与静谧。

她的丈夫经过8个疗程的化疗，治疗效果并没有达到CR，只是PR，要做自体干细胞强移植，因为白细胞会降到0，要在无菌舱里呆一个月，等白细胞正常了才能出舱。

她站在无菌舱的玻璃窗外，手里拿着通话器，看着躺在里面的丈夫，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她不知道丈夫能不能熬过这一个月。

“自体干细胞移植没什么风险，最大的风险在于肺部感染，所以他得躺在无菌舱里慢慢恢复。另外，你给他弄的食物一定要煮得稀巴烂，送入舱前还要用医院的微波炉热三分钟灭菌消毒。”他这样叮嘱她。

“我丈夫会有危险吗？”

“放心好了，自体干细胞移植其实就是一次大化疗，又不是异体干细胞移植，不存在排异危险，关键是营养要跟上。”他笑了笑说，“我对淋巴瘤也会纸上谈兵了。”

她的丈夫在无菌舱里终于熬过了一个月的恢复期。

那天早上，在去医院的路上，她又拨通了他的微信：“今天，我去接丈夫出院。”

他沉默了一阵：“我占了一卦，建议你下午接他出院。”

结果上午结账的时候，医院的收费网络瘫痪了，只能等到下午结账出院。

“没事，小插曲而已。一切都很好。”在微信中他笑着说。

她的内心充满了喜悦，好像在黑暗的隧道里远远望到了洞口的阳光。

飞机在南京上空盘旋了一会，终于降落在禄口机场，刹那间，轮子的摩擦声、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一起涌向耳际，似要穿破耳膜。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，她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，一切都是那么安详柔美。

人生万千瞬间里，不用太精彩，却要有情怀，有过一念，便是生命的畅享与朝拜，便不再是苦旅。

曾经，内心的恐惧，凌乱的脚步，犹如断了线的忧郁。现在，携着薄薄的阳光，听风吟起，守着那份素净的深情，如流水般划过澄澈的时光，带着芬芳的笑意和微凉的心绪，穿过灯火通明的城市，不为繁华牵绊，不因谁人停留，不远的前方，她所期待的灿烂，正沿着淡泊从容中走来。

她打了一辆出租车，直奔他的单位。

她知道，他是一所大学的教授。

她知道，他开的车是香槟金途锐。

她还知道，她只要在那个学院办公楼门口等候，就一定可以等到他的出现。

一年半了，她对他说过无数的话，她对他的声音是如此熟悉，她对他的淡淡笑意是那样的依赖，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，她只想悄悄来看他一眼……

日子过得飞快，时光的枝头，轻声的呼唤，如一丝暖意袭来。一片心事随着摇曳的风月溢出，一次流光异彩的欢颜，便是一生的缠绵。天空高远而干净，有几朵白云，穿过清风淡雅的静默。她悄悄站在一棵小叶榕树下，紧紧盯着那办公楼的大门。

终于，一个微瘦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，是他，白色衬衫，腰板笔直，皮鞋锃亮。真的是他，正走向不远处的那部香槟金途锐。

打开车门的瞬间，蓦然，他回过头来，远远地，嘴角上扬，露出暖暖的笑意……

啊，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，远远地望着……此生，此时，此刻，她们是如此的靠近……

（2020.7.2）

H.ONG

南京这是多诗人

张胜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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